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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小荣——研学旅游,一定要追求“研学”知识吗?
发表时间: 2025-10-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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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青杠树 / 孙小荣 摄

大概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初秋,九月,刚开学,新发的课本,溢出淡淡的油墨香。

有一次老师上自然课,按照课本的绘图,给我们讲一棵树的构成——根、干、枝、叶、茎。老师讲树,当然不可能把一棵树带进课堂,但是她拿了一片杨树叶,让我们对照课本绘图,观看一片叶子的构造——叶柄、叶托和叶片。

课讲完后,老师允许感兴趣的同学,去校外后山的树林里寻找树叶,并鼓励,“看谁能找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。”

于是,我们冲进了在平时学校三令五申不让进入,而我们总是躲开老师的视线,偷偷溜进去探秘的“禁区”,那意味着逃脱管制的解放,享受自由的撒欢。

后山一面是陡峭的斜坡,但在背阴处长着繁茂的野生植被。松树、柏树、柳树、杨树、青杠、铁绛、刺槐、沙棘、野樱桃、山核桃(本文所涉树种,均以家乡“土法”称之,难免有无谬之处),还有不知名的乔木和荆棘掺杂其间,野蛮生长,相互纠缠。在金秋九月的高山区,有些树木已经枯败,只剩枝干,有些依然翠绿,倔强抵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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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初秋 / 孙小荣 摄

最显耀的当属青杠树,它们不仅枝干高大,力压群雄,而且巴掌大叶片密实地铺展开来,或金黄透亮,或赤红如枫,在整片树林里炫如火焰。(即便是在冬日,青杠树的叶子发白,也不会轻易脱落,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来临,青杠树长出嫩芽,将仍旧恋恋不舍的旧叶叶柄处“顶落”。)

也正因如此,当一群被解禁的野孩子涌进树林时,青杠树成了我们眼中的“当红明星”,也成了首当其冲的“受害者”。经年累积的枯枝败叶在树林里堆积,经过夏季的雨淋湿潮,散发着一股腐殖的气味,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,我们得谨慎地在长满荆棘的树缝里探索前行。

胆子大的爬上一棵树,找到那片形态最完整,色泽最鲜艳,最好是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;胆子小的,只能在低处寻觅青绿的叶子,或者向攀向高处的同学,求助馈赠。

那些长相欠佳的,有虫眼或虫齿的,色泽不均衡的,将被剔除。直到找到每个人心中理想的两片叶子,就可以跟同学们一决高下,得到老师的表扬。

虽然我们生长在大山里,随处可见这些树木,却从未留意过它们的肌理构成。在山里人的眼中,任何的树木,只有两种用途——成材者做木料,不成材者做燃料。

但是就在那天,我第一次拿着一片片青杠叶,逆向午后西斜,从树梢间透进的阳光,清晰地研究它们的肌理纹路,凹凸的边齿,流彩的色泽,以及在同一片叶子上色彩的过度与变幻。或许就在那一刻,有一种平凡之物,神奇之美的力量,开启了认知自然的启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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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青杠树 / 孙小荣 摄

当我们带着自己的斩获,欣然而归,都以为自己找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时,却在老师的一一对比之中,被否决了——“世界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”。然后,老师又布置了新任务,让我们留意,是否有“两片完全不同的叶子”。

当然,我们依然没有找到。但老师的这个揭示——或者说是“知识”的启示,足以弥补我们因为没有找到“两片完全相同/完全不同的叶子”所带来的失望,因为从此时起,“思考”的意识,就诞生了!要再过几年后,我才知道,“两片叶子”是个伟大的哲学命题。

后来,老师让我们找一本较厚点的闲书,把摘来的树叶,夹在书页里,这样,就做成了一枚树叶标本。我后来做了很多的标本,除了各种树叶,还有各种花瓣,甚至还有蝴蝶、蜻蜓、飞蛾、鸟羽等,对于自然的好奇心,就是从寻找叶子开始的。

2018年,母亲去世。在收拾遗物时,从木质箱子里翻出很多我曾用过的书本、作业本、试卷、奖状、杂书、相册,甚至一些自制玩具。其中,就有这个标本书,里面夹杂的标本,在沉寂了三十多年后,依然完整如初,栩栩如生。母亲是一个文盲,尽可能地替我珍藏了童趣记忆。

我之所以详细地讲述这个故事,是为了说明,如果只是老师课堂的讲述,这堂课不会在三十多年后,当我思考“研学的本质”时,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
那个时候,老师和我们都没有“研学”的概念,却不经意间,做了一堂让我能记住一辈子,或许还潜移默化改变了我很多,我却不能具体关联和言说的“研学”之旅。

老师也没有逼着我们非要“研学点什么”回来,她只是以她日常的,淡淡的,甚至职业化的口吻,让我们去寻找叶子;我们也没有聚焦于非要“搞清楚什么”,只是带回了两片自己认为相同,或至少接近完全相同的叶子,而在这个过程中,每个人的体验、发现、感知、拓展……甚至记忆,都是因人而异的。

如今,当我们谈论“研学旅游”时,一个最直接、最朴素,也最令人困惑的问题总会浮现,即一趟研学之旅,就一定要获得“知识”吗?

由于过于功利性和投机性思维使然,我们太习惯于用“有用”或“无用”、“学到了”或“没学到”的二元标尺,去衡量每一次研学的价值。仿佛若不能清晰罗列出几条主题线、一堆知识点、几张答题卡,这趟研学之旅便失去了意义,成了一次纯粹的“玩物丧志”。

在我看来,对于“获取知识”这个问题本身,或许就需要被重新审视。因为它混淆了两种不同维度的“知识”,就像“两片叶子”的隐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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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青杠树 / 孙小荣 摄

1// “知识”的获取:从“知道”到“体道”

如果只是纯粹追求知识获取的“效率”,无疑,学校或者课堂灌输式、集成式、体系化的传授是最直接,也最高效的,你只要记住,并套用“知识的逻辑”去思考和答题即可。

应试教育的考试,将这种对知识获取的“功效”发挥到了极致,“有用的知识”,就是你能在各种考试中闯关成功的知识。

之所以说课堂教育是灌输式、集成式、体系化的,因为认知性的知识是被高度浓缩、提炼和编码,通过课本和老师的讲授进行传递。

课堂教育是关于“是什么”和“为什么”的答案,是确凿的历史事件、严谨的数学公式、经典的文学赏析、概念的哲学命题等,这种“被设定的知识”的学习,依赖于重复、记忆、理解和逻辑推演。

而研学旅游,是一种认知的实践、知识的见证,或者是一种知识的自我发现和理解。

研学旅游所提供的场域和切口,追求的是另一种形态的知识——

体验性的知识感化,它是一种东方王阳明式的“身心之学”,关乎的是动手的能力、共情的能力、发现和解决问题的能力;它也是一种西方居伊·德波所倡导的“情境之学”,在特定的历史文化现场和自然生态环境中,去感受、触碰和通感一种整体的氛围,或者经验一种知识生态;它更是一种“智慧之学”,关乎意志的磨练、情感的沉淀、价值观的塑造和自我认知的觉醒。

举个例子,我们在课堂上学习和诵读王维的《使至塞上》,除了通过语境分析和想象,来构建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图像意境,还要通过背诵,记住这首诗,以及其作者的生平,他所处的时代背景。这是知识。

但是,只有当我们亲临现场,站在河西走廊的戈壁夕阳下,诵读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时,那种辽阔天地、大漠苍凉,在瞬间与千年前浪迹羁旅的诗人灵魂共振的震撼,才能投射给“置身其中”的现时的我们。

这是一种远比记住诗句,记住王维生卒年份更深刻、更鲜活、更具生命力的美学知识的外化——美学体验;同时,这种体验验证着我们在课堂上学习诵读这首诗时的情境联想。

当我们在武夷山的茶园里,跟着老师傅亲手采茶、制茶,最后捧着一杯自己参与制作的茶汤时,我们所“学”到的,不仅是茶叶制作的工序,那种“程序性知识”,更是一种对整体环境的感知,对自然馈赠的敬畏,对工匠精神的体会,以及亲自下场劳动带来的获得型快乐。

这是一种脱离想象的知识体验,一种感同身受的情智深化——知识的整体感,而非认知感。

因此,研学旅游,必然学习知识,但它学习和产出的,是一种更为广谱、更贴近互联的“大知识”。它旨在弥合“头”与“手”、“心”与“脑”、“知”与“行”之间的割裂,让我们从一个知识的“存储器”,转变为一个知识的“体验者”,甚至“创造者”。

如果我们仅仅用背诵了多少首诗,记住了几个地质年代,探访过多少名人故居,来衡量一次研学旅行的得失,那无异于“买椟还珠”,错过了它深化,或者内化的价值。

所谓“内化”,就是我们的体验并不都是外显的,或者是即刻发现的,很多的“启迪”是隐匿或潜藏在我们的经验里,或许要等到经年以后,才能会突然觉悟。也或许我一生都洞察不到它的存在,但“内化”的知识,在不显中,一直作用于或改变着我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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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青杠树 / 孙小荣 摄

2//课堂与研学:双轨并行的教育生态

既然课堂教育和研学旅游都“传授-获得”知识,那这两者究竟是何种关系?

我认为,它们绝非孰优孰劣的竞争关系,而是相辅相成、各有侧重的“教育双轨”,就像一片叶子的两面,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“人文教育生态”。

首先,课堂是高效的“认知指南”

课堂的本质是“效率”。它在一个受控的环境内,系统、快速、精准地将人类积累的庞大知识体系,分门别类地传授给学生。它的伟大之处在于,能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,让一个孩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窥见文明的概貌。

一部人类文明发展史,浓缩成一本书的篇幅;一段历史的演变,浓缩成一个章节的内容;一个历史事件,用几页纸,甚至几段话就可以高度概括。

课堂教育是一种对知识的“高度浓缩”,就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绘图师,为学生绘制出一张详尽的“世界认知指南”——

这张指南标满了重要的城市(知识点)、连通的道路(逻辑关系)和险峻的高山(重点难点)。没有这张地图指南,学习者将如同迷失在荒野中的旅人,每一次探索,都可能是一次盲目的探索。

但指南终究是指南,它是对世界的抽象化、符号化概括,而非世界本身。它告诉我们长城在东经126°,北纬45°左右,但它无法让我们感受到塞北秋风呼啸而过时,那块秦汉砖石的冰冷触感,那些倒在长城下的民夫将士守护大好河山的壮怀激烈。

就知识的获取量和储备量而言,一个躲在书斋里著书立说的教授,远比一个走遍世界的旅行达人博学,但后者远却比前者更具“见多识广”的亲历感和“置身其中”的交互感;前者以“知识”为荣,后者以“见识”为耀。

欲体验和见证“知识生态”,就需要从“课本”走向“现场”,从“语言符号”走向“现实情境”。

其次,研学是深刻的“事件现场”体验

研学旅游,正是拿着课堂绘制好的“认知指南”,走向真实的“事件现场”。

研学旅游的使命是“深化与验证”,去亲脚丈量长城的雄伟,去亲手触摸那块砖石,去亲眼眺望山河的险峻。在这个过程中,指南上的符号,就变成了可感可触的现实,抽象的概念,就沉淀为具身的经验。

研学旅游更重要的功能“激发与创造”,是一种趣味化的体验,而非强制性的展现。即在某种真实、复杂,甚至有些混乱的现实情境中,研学者遇到指南上没有标注的“境况”——

如何将自己的知识经验与现实所感结合起来?如何与队友协作搭起一顶帐篷?如何向一位当地非遗传承人提出一个有价值的问题?如何克服自身的疲惫完成一段徒步?

这些都是在规整的课堂里,难以完全模拟的复杂挑战。正是在应对这些挑战的过程中,研学者的好奇心、探究欲、协作力和柔韧性,被极大激发,新的知识、能力、情感、智慧和记忆,也随之被创造出来。

简而言之,如果课堂告诉你“是什么”,研学让你感受“为什么”和“怎么样”;课堂给予你探索世界的“工具”和“线索”,研学给予你使用这些工具的“场域”和“勇气”。

没有课堂的研学,是迷失的旅行。我们到了敦煌,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堆黄沙和几个洞窟,因其缺乏必要的背景知识,而无法与千年艺术对话,收获甚微。

没有研学的课堂,是枯燥的地图。我们背诵了再多关于黄河的诗句,可能也无法真正理解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磅礴气势与“奔流到海不复返”的豪迈气概,知识终是僵死的文字。

唯有让“地图”与“实地”相互参照,让“理论”与“实践”循环往复,教育才能完成从“知”到“行”的完美闭环,最终内化于心,外化于行,“知行合一”,也“表里如一”,成就一个完整的,有时空延续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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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青杠树 / 孙小荣 摄

最后,回到最初的问题:“研学旅游,一定要学习知识吗?”

答案是肯定的。但我们必须以更宽阔的视野,去重新定义“知识”,去欣赏那些无法被标准化试卷衡量的能力与素养。

研学旅游的终极目的,不是要培养一个个行走的“百科全书”,而是要启迪一个个有感受力、有思考力、有行动力的鲜活生命。它不是为了“得分”,而是为了“得道”——获得面对真实世界、安顿自己的大道。

因此,当文教旅部门、研学旅游基地、研学服务机构,以及家庭等,不再执着于研学者“学到了什么具体知识点”,而是开始关注研学者的兴趣有没有被触动,身心有没有被激活,能动性有没有被释放,记忆有没有被刷新,情智有没有被升华时,或许,就真正触摸到了研学旅游,乃至人文素养教育的核心——

它不是知识的单方面灌输,而是人与知识的相互唤醒,是人与世界的和谐共进,是一种自发的全景“启智”,而不仅仅是一种被动的单纯“获知”。

而这,正是研学旅游,最深远的“知识”,不,应该说是“智识”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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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| 许琪

审核| 张慧英  王政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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